【王安石x陆佃】无题
更漏将残,陆佃心绪犹是难息。
尽管他深知比起留在朝中,为清议所不容,被旧党之人视为眷恋禄位,甚至还被新党之人疑无清节,自然还是请郡出外更为自在清静,也同这些无端的谣诼最为远离。
然而夜深时,回想前事,还是难免不甘。
不过他在初外任时,也无现在这般复杂的心情。之所以现在辗转反侧至如此,只是因他从未料想到自己会突而受命,改徙江宁。
想到此处,陆佃更是了无眠意。他又不贪薄衾,索性翻身下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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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动静却是惊醒了原本睡熟的僮仆。陆佃遂安抚几句,僮仆知他并不需服侍,便又立时沉沉睡去。
步至中庭,清露打湿衣襟。陆佃也毫不介怀。他伫立已久,若教旁人看见,恐怕会笑这新上任的江宁知府怎么是个呆子,也可能会好奇这位西昆殿军是否是终想到什么佳句好辞,才一时痴了。
然而陆佃只是想起了老师。
第一次来到江宁的时候,他也方才二十四五岁,还只是个无名的诸生。王安石那时自然也不是丞相,然而凭借他当时新撰的《淮南杂说》,已隐隐有人将他比作孟子。陆佃起初只是偶得王安石的《淮南杂说》《洪范传》,然而还未读毕,心底已是颇想见王安石其人——这难道不比胡瑷的学说更值得推崇吗?
陆佃不辞千里,迢迢奔赴至江宁,他才忽而想到自己似乎颇不知量了。这位使他折服,已在心底认定了的老师会轻易地将他收到门下吗?他登时心底难得犹豫起来。
却没想到甫登堂相见,就受到王安石的称赏。
王安石比陆佃想象中的样子尽管更为清瘦,却并不癯弱。至于后来的王安石位尊丞相,却也不比和陆佃初见时的仪表更为峻洁。
算来彼时在江宁从荆公学,也是他人生中最为快意的时光。不仅有良师相授,且“诸生横经饱余论,宛若茂草生陵阿”。而荆公的长子王雱,他的好友,彼时也和他倾盖相从,拊掌论议。然而王雱现在却也早已先他一步而去。
顾念往昔,如何不令人怅然掩袂!
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回想中,却又突听到已传来晨鸡报晓之声。而这时陆佃的僮仆也已朦胧着睡眼,强撑着身子起来,见到在中庭似是徘徊已久的陆佃,忍不住微微惊愕。陆佃未待他出声,先是说道,“我今日要去致祭丞相。”
陆佃口中的丞相,除了王安石还能有何人?
僮仆听他语气郑重,顿消去倦懒,忙去吩咐备马不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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丞相所长憩的地方墓木已拱,还生出了低弱的幼草和棠梨。
世事果然教人心惊。陆佃如是想。
算来丞相辞世已是七年前的事了,他当时犹在帝京,刚和黄庭坚为实录事争辩毕。心底颇愤懑不平:丞相尚且健在,他们却已敢肆加毁谤,丞相若一辞世,那岂不是神庙事更是任凭他们之意加以篡改了?
——平生慷慨慕荆国,自誓中立无邪颇。
陆佃作为丞相的学生,且常以耿介中立自诩……他不敢坐视,也无法坐视。
“陆侍郎,江宁……”
陆佃见僮仆惶然失色,心底已有不好的预感,他颤声问,江宁如何了?
“……江宁传讣,说荆公他在前些日辞世了。”
僮仆通报毕,果然见陆佃登时泣下。
他过于惊恸,以至全然失声,许久无法完整清晰地说出一个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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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祐元年,尽管在汴京的熙丰新党已近乎被逐殆尽,却不只陆佃怀念丞相。除他之外,还有众多无名的诸生,在汴京供佛,清酌庶羞,泣而拜祭。
而陆佃沉吟良久,也提笔写下挽诗:
“遥瞻旧馆知难报,绛帐横经二十秋。”
在沉重的哀痛中,那时的陆佃怔忡地想,这恩情似是已全然无从报答了,而自他治平三年从学金陵,至彼时……确乎有二十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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俯仰陈迹,失涕沾裳。
论德叙情,以侑一觞。
陆佃亲自将清酒洒在墓上。
这一举措,就似他七年前,将一切可尽的沉痛哀思,和如今无法轻易宣之于口的真切敬慕,全然寄托在一觞酒之中。
他再作深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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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年后,惊闻苏颂辞世,陆佃也颇为伤悼,然而在撰写祭文时,却并未像当初给荆公撰写祭文时加称先生二字。
尽管苏颂是他的座主,按本朝例他似是理应也称苏颂一声“先生”。
然而在陆佃心目中,他只师从丞相一人。
(近日反复品味陆佃《江宁府到任祭丞相荆公墓文》,遂写了。虽然文笔越发差了,且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orz
匆匆写就然后就发出来吧,诸君勿笑。)